2014/10/31

Operation War Diary Intro+1-2


標題:Operation War Diary
配對:Steve Rogers/James "Bucky" Barnes
分級:R
棄權:大量援用HBO影集Generation Kill設定及內容,已經算是GK的AU
A/N:伊拉克戰爭AU,Steve和Bucky是美國海軍陸戰隊的隊員,隸屬於第一偵查營B連,Bucky是Steve所帶領的二排第一小隊隊長。






Introduction


馬札里沙里夫,阿富汗



  自從接到Steve從科威特寄來的第一封信,Bucky開始反覆作著一個關於沙漠與西伯利亞馴鹿的夢。



  夢境裡有一片與現實一般廣闊的荒漠土地,他孤身一人潛伏在戰壕,狙擊步槍瞄準疏灌叢後方,一團黑影在低窪處的沙坑裡躲藏,揚起的風顫動著枯黃的敗草,影子在其中閃爍。透過十字準星,他看見一對嶙峋的獸角突出草叢,不遠處的沙地上有一排獸蹄印子,每個都有巴掌那麼大。牠伸長脖頸,好奇地探出頭接近槍口,越是靠近,巨大華美的犄角便在眼前延伸得越長、越遠。牠的胸前有一撮灰白色的毛,背上豐厚的獸毛光澤閃耀,杏仁形狀的溫潤雙目透過狙擊鏡和他對望,靈性得彷彿能夠看穿他。Bucky放下步槍伸出手,粗糙的掌心在面前攤開。美麗的大傢伙朝他碎步靠近,雄鹿停在跟前用右前蹄刨著地面,濕潤的鼻子在沾著硝煙味的手心上碰一下。



  他總是醒來後才意識到西伯利亞的雄鹿不會出現在中東的不毛之地,然而夢中人們多半不會察覺到虛幻,夢境也總是斷在這裡。



  Bucky一把揭去用來遮蔽陽光的衣物,小睡片刻的時間在戰地簡直不可多得,他以枕得發麻的掌根抵著前額,陽光在視野中打上一圈令人暈眩的光暈,任務走向尾聲後一下子放掉緊繃的神經讓他開始出現一些中暑症狀,原先以為已經克服的毛病又開始如影隨行。他向附近的Toro討水,後者是晚他幾梯的菜鳥,幸也不幸的在新兵年就遇上大規模戰爭的爆發,Toro拿著沉甸甸的水壺無所事事地晃過來閒話幾句,見Bucky還算有興致搭理,他便如同打開話匣子般從記憶中搜刮起別排那裡聽來的新聞消息,他提到其他人在CNN裡聽到這場戰役現在確定了正式的行動代號,官方不再宣稱起初的“無限正義”,北約的持久自由行動證明了自由總是伴隨著代價,持久的代價。儘管他們的任務暫告一個段落,也只不過是換了一批人來接手,戰火距離平息還久遠得很。



  Toro搶過Bucky手中的水吞啤酒般灌下,笑起來的樣子讓Bucky覺得他像是喝了真正的酒而顯得不太清醒,且從大口喝水的方式來看,現在他也已經不那麼珍惜水資源了。



  沒有繼續閒聊的慾望,Bucky毅然決然額外加入下一批巡邏,有個老兵告訴他們,如果一個人什麼事也不打算作,那他就不應該在這裡。



  馬札里沙里夫的街道上出現一團團隨風拖曳在地的風滾草,乾燥枯黃的草球如一團綻放的沙漠玫瑰,在甫迎接新世紀的阿富汗,豔紅的色彩是屬於敵人的鮮血、士兵眼眶的血絲,一份份試圖銷毀的平民傷亡紀錄。



  第三隊領導兩手叉腰盯著向他提出請求的Bucky,在阿富汗的日子這名未來大有可為的年輕人打響了名號,有些人私下讚賞他的狙擊技巧冷酷而精準,冬兵的別稱不脛而走,但誰也沒想到冬兵也會失誤,不是他沒殺了該殺的人,正因為他按照了交戰規則行事,阻止那輛直往防禦圈迫近的皮卡。判斷是對的,結果是錯的,沒人記得交戰規則,只記得Bucky殺了沒有武裝的平民,儘管沒有人怪他,但這件事仍然一定程度打擊了士氣。別的隊長對第一小隊的下士並沒有實際上的管轄權,坐在一旁清潔M4槍管的Robinson才是Bucky的隊長,Robinson向第三隊隊長使了眼色,像是在說:就讓他去吧。



  市區的氣溫在黃昏時滑梯般驟降,跟隨第三小隊的巡邏任務沒遭遇什麼太大的阻礙,他們回到以悍馬圍成,與外界壁壘分明的防禦圈,RCT(由七千名海軍陸戰隊員組成的機械化裝甲步兵團)過了今晚後就要陸續撤出阿富汗,換上另一批士兵繼續作戰。以往夜晚僅有巡邏小隊得以自由進出的臨時營地一掃平時肅殺氣氛,第一排的通訊兵拿出從哈吉(穆斯林的別稱)那裡換來的酒,他的同袍馬上起鬨著要分一口,他們在軍官視若無睹的眼皮底下傳遞劣質的酒精,氣氛喧鬧而顯得這座城市安靜得詭異。



  Toro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但Bucky想著既然他不用包著紙尿布就應該能照顧自己,他傍在悍馬車輪上獨自吞著過期的MRE口糧,M4卡賓槍倚在身旁,從對一成不變口味的排斥到一年後只要能維持最低生存所需,他已經無所謂那東西到底是不是難以下嚥。但不能否認他想念披薩、通心粉還有漢堡,回到布魯克林後他一定要用大把的垃圾食物充電。



  空氣隨著入夜逐漸變得冰冷,只穿著橄欖色短袖的Bucky不得不穿上掛在腰間的作戰服,在右手穿過袖口時,Robinson中士也拿著一包MRE四處張望,Bucky朝他舉手示意後Robinson決定踱到他身旁坐下,那雙棕色的眼睛看了看Bucky,總是照顧著隊裡每個人需要的隊長掰斷能量棒,碎屑掉落在粘著汙泥的下擺上,他丟了一段給到了阿富汗後沒有一頓飽餐的士兵,Bucky感激地接下,用實在難以稱為食物的軍糧把嘴塞得像隻倉鼠。



  「你大概是我見過能把MRE吃得最津津有味的怪胎,」Robinson說,Bucky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拍了拍沾著碎屑的手指。他們並肩坐在一起,這些日子以來Bucky漸漸習慣了他們身上所帶著的味道,與汗水、硝煙及沙漠特有的乾燥氣味和在空氣中。對他而言這就是戰爭的味道。



  「所以現在感覺如何?」



  Bucky一瞬間以為隊長是在問難吃的能量棒如何,他環顧一眼營地,突然想找點事情來做好逃避任何一切談話,他還沒準備好和任何人談論這些日子。在Bucky第一次的服役期內,他參與了發生在巴爾幹半島的科索沃戰爭,但當時他所待的部隊更多的只是偵察與待命,他身處交火區的經歷和Toro相比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他斟酌了一下後說道:「沒什麼實感。就像腎上腺素褪去後緊接而來的巨大空虛感,我搞不懂自己究竟是想殺戮,還是想回去倒頭大睡。」



  隊長一副不怎麼意外的表情,從鼻孔發出嗤笑的聲音,「你以為任務會一直持續下去?白種人就是該統治世界,而巴不得把世界攪混成一鍋粥。但聽著,無論你信不信,我現在認為他們不那麼混蛋了,至少在這個隊伍中還是有人值得那麼一點尊敬,你該懂我的意思。你會成為B連最優秀的隊長,我不介意替你寫點推薦或者別的什麼給上面。」



  Robinson是一名墨西哥裔,而Bucky對軍隊裡的種族仇恨言論早已見怪不怪,那通常代表一切,又完全代表不了什麼,這名優秀的偵察兵正在拐彎抹角地宣布退役的決定,並選擇Bucky作為他的繼任者,Bucky還來不及思考他是否適合領導,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不介意將話題由自己身上引開:「你要走了?」



  「很諷刺?在我的妻子寄來律師信告知她帶走了女兒和所有不屬於我的東西,而我正式宣告除了帶點PTSD外一無所有後,是的,要回家了。」



  無論別人怎麼看,但在Bucky心裡他是位值得尊敬的戰爭英雄,好幾次解救Bucky和其他隊員於險境,這樣的人要離開陸戰隊,當個路上隨處可見的平凡人,Bucky低下頭看著膝蓋,發現他確實難以想像。



  「回去後呢?」並非想窺探他人的隱私,只是Bucky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說點什麼。Robinson舒口氣,他將雙腳交疊,背倚在車門邊,像是在馬爾地夫的沙灘椅上渡假而不是在戰地作戰。



  「去看看我那還活著領國民年金的老爸老媽,至少有些東西你以為你已經失去,回過頭來才發現它們並沒有真正離開。⋯⋯作什麼都好,就只是,不再打仗了。」



  許多事物都比一把M4的重量要沉重得多,諸如新兵訓練營畢業典禮上雙親既心疼又驕傲的眼神,或是他包裡始終不知道該如何回覆的信件,握著筆寫下任何東西只讓他感到違和。他知道如何精準的扣下扳機,卻不知道該拿那些關心如何是好。生活原來離他很遙遠,他接著猜想隊長大概是因為這樣,花了七、八年才做足回家的準備。



  偵察營在科威特互相道別,Bucky試著以最輕鬆的語氣為了這一切道謝,他希望那聽起來甚至有點戲謔,而別顯得任何一絲一毫的傷感。



  Robinson笑了,寬闊的大掌蓋在Bucky頭頂上:「會好起來的,下士。」



  沒有馬上飛回偵察營在加州的彭德爾頓營地,Bucky在科威特美軍駐紮營的多待了兩天,打探Steve Rogers在這個國家服役的消息。他在等候室裡將Steve寄給他的信重新讀了一遍,從文末附記的時間來看,他差不多在寄出的七天後會輾轉收到來信,八個月的期間內平均每個月一封。



  和傳統海軍陸戰隊訓練營出身的Bucky不同,Steve是經由大學的NROTC課程獲得IOC資格,畢業後是一名軍官,役期也與他相差一個月,他回家後Steve仍然必須留在科威特服役,可能他們又會再錯過八個月。不能分派到阿富汗對Steve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信裡面沒有提及,Steve從來不擅於去抱怨身邊任何事,但Bucky可以從字裡行間看出他的遺憾。Steve對他描述科威特的所見所聞,與如果Bucky要回信會寫下的內容差不多,他們都對彼此隱藏了一些,包含那些有著相同經歷的人們都會了解的感受。



  比起阿富汗,加州的陽光顯得溫暖可愛。他在營地又待了一天處理後續作業才回到紐約,Bucky沒有通知家人航班的確切時間,他叫了出租車回到布魯克林的家,路上經過Steve和Rogers太太的公寓時不禁莞爾,在Steve還弱不禁風的童年及少年時代,Bucky在第五大街的各巷弄內撈出了各種不同形狀的Steve,好一點是皮膚上的挫傷,運氣差的時候則是鼻青臉腫。大多數人小的時候都以為,如果你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你們會就這麼一直過下去。



  當Bucky拎著行李出現在家門時,手指在門鈴上猶豫一下。他環顧著從小到大生活的房子,和妹妹騎著腳踏車追逐的庭院,籬笆下挖出的洞在他們養的第一隻小狗Wayne過世之後就沒再填起來,一直到了現在。來應門的Barnes太太被到了阿富汗後就丟跟了一般的兒子嚇了一跳,她站在屋簷下抱著Bucky足足有一個世紀之久,Bucky將鼻子埋在她的肩膀上,儘管上頭還有著一點準備晚飯時沾到的麵粉灰,他也絲毫不在意。



  「可以讓我進門了麼,女士?」Barnes太太笑起來,和照片裡每一張抱著他的笑容一模一樣。

  目送媽媽進到廚房裡繼續準備晚餐的背影,Bucky並不急著整理行李,他於是決定要做一件從高中放學回來一定要做的事——把書包扔在一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手中的選台器還沒切換完一輪,Rebecca的聲音總是在人還沒進到家門前就聽得到,當她看見賴在起居室揚著下巴看著她的Bucky忍不住驚訝地大叫。



  「拜託,淑女一點。」Bucky翻翻白眼。Rebecca走過來給了他一拳後他們擁抱。



  「真高興你還是這麼混蛋。」Rebecca放開他後迅速瞄了眼時鐘,她又驚呼起來,「American Idol!」說著抄起放在沙發扶手上的選台器,速度快得連海軍陸戰隊員都不禁佩服。



  「幫你補一補進度,這是今年在年輕族群間最流行的節目。」Rebecca介紹道。



  對綜藝節目沒什麼興趣的Bucky隨便看了一下開場,轉而拿起茶几上的報紙,「謝了,但我現在不是年輕人,是一個marine。」



  他們一直在電視機前待到Barnes太太喊他們去吃飯,負責掃光晚餐的任務從去阿富汗前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改變,幫忙收拾好餐盤後Bucky準備回到房間,在Barnes太太問他怎麼瘦了的時候隱瞞了最後一個月幾乎一天一餐MRE的事實。



  關上房門後世界彷彿又被隔絕在外頭,Bucky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放空一陣子,他抓過擱在床腳的隨身包想撈出手機,一拉開拉鍊只見信件亂七八糟塞滿了整個空間,可以見得讀信的人一直到飛機降落前才匆匆忙忙把信塞回包內。他用橡皮筋將Steve的信綑成一疊收到抽屜裡的夾層,剛回到家的喜悅像倒置的沙漏上的流沙池,一點一點從四肢百骸流盡,匯積成疲倦。他下樓從Rebecca那裡要回被她長期借用的筆記型電腦,順便從儲藏櫃順了幾包Cheetos。Bucky盤腿坐在床上,掀開放在膝蓋上的電腦螢幕連接上網,在搜尋欄裡鍵入關鍵字科威特,一排新聞跳出來羅列在瀏覽器上,Bucky一則一則點開,一行一行讀著,在阿富汗時能獲取的資源不多,甚至比在家裡能知道的更少,很多軍方消息都是同袍從CNN上聽來轉述給他的。



  輕描淡寫的新聞文字十分容易就將他丟回阿富汗的沙漠,瞄準、開槍,持續整天沒完沒了的行軍,他讀得懂文字下的行動意義。他頓時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如果放假還想著當初巴不得想離開的地方,那便失去了假期的意義。



  夜半Bucky在柔軟的床鋪上輾轉難眠,最後他抄了枕頭,像是仍在戰地般躺地板上,冰涼的地磚貼著肌膚能讓他漸漸入睡,他需要這個。



  他夢見了滾滾黃沙,金黃色的風滾草,還有不該在那裡的雄鹿。



——



  低階指揮官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工作之一,全部的人準備迎接假期,Rogers中尉的文書報告才剛接踵而至。有人在房門外探頭探腦,確定裡頭除了Steve之外沒有其他人後Dum Dum Dugan一改詭異的態度散步般走進來。



  「喲Steven,你最近有Bucky的消息嗎?」Dugan在科索沃的時候和Bucky同一個部隊,後來在科威特與Steve結識,有一天他瞥見了Steve正在給Bucky寫信,他瞄了一眼名字後隨意說著我也認識個叫Barnes的非常痛恨別人喊他Jimmy,Steve訝異了一下,Dugan才知道Steve和Bucky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兒時玩伴。「我剛才在機構遇到了偵察營的人。」



  「確切來說,沒有。但我知道他回彭德爾頓前有試圖來找過我。怎麼這麼問?」Steve正坐在軍官桌邊處理一疊又一疊的文書,頭也沒抬地振筆疾書。



  「二排在馬札里沙里夫遇上了一些阻礙,關於一輛受了警告卻依然橫衝直撞的皮卡,當時的ROE(交戰規則)比起一開始寬鬆很多,細節你還是自己去問他吧。」Dugan抓了幾片Steve放在桌上的酵素餅乾,大搖大擺地從軍官辦公室晃了出去。



  Steve沒有向Bucky問過這件事,當時不在場的他說什麼皆顯得多餘,他相信Bucky會有自己的一套應對方式。



——



附註:阿富汗戰爭的行動代號在計畫進行時為「無限正義」,後來在2001年9月正式更名為「持久自由行動」,與文中時間點可能略有差異,特此說明。請見BBC報導








Chapter 1: Mathilda


A.D. 2003



馬蒂達,科威特



  一頂黑色的Beanie帽塞在口袋裡,鼓起迷彩作戰服一小部分布料。柔軟的織物在溫差極大的沙漠可供保暖,它的外表極為平凡,上頭什麼刺繡的字體都沒有,與家裡衣櫃中色彩鮮豔的嘻哈帽、洋基隊的棒球帽等相比,可以說是枯燥且老派。有的隊員會拿奔尼帽(Boonie Cap)來承裝盥洗用具,但沒有人會選擇用一頂Beanie來裝PVS-13熱成像瞄準鏡的電池,它沒有其他用途,仍受到士兵喜愛。



  甫從海軍陸戰隊新兵訓練營畢業的新兵會得到唯一一套免費的軍禮服、軍常服,此後國家不會再於作戰服外的衣著上花上任何一分錢。以汰換角度而言也十分經濟實惠的Beanie帽總是最受歡迎的,輕巧、方便攜帶,最重要的莫過於它只允許偵察營的海陸使用,而等同於身分象徵的意義。在軍中,士兵的隸屬如同一個人的血統,作戰服左胸前的單位名稱是整個家族,在身旁左右的是弟兄,在這裡的所有人皆為之而戰。



  如果人生當中只能留下一頂帽子,除了八歲生日那頂藍色斑點的派對帽從來不列入考慮外,Bucky Barnes無疑會選擇這頂針織帽,不僅是它所代表的意義,而是還有些更重要的東西必須從那片沙漠中帶回來。



  位在科威特北部的馬蒂達營地橫臥著一片鮮有人涉足的不毛之地,揚著鹽一般的沙讓這裡多是灰濛一片,春夏之際還有著名的夏馬風挾帶沙塵襲擊城鎮,RCT現在駐紮在這裡,不出一個星期過敏人數就多了一成,軍醫成天抓著士兵的臉朝他們眼裡擠眼藥水,活像個嘮叨的夏令營領隊。頂著頭盔的偵察兵不顧叮嚀一面揉著眼眶,在有人車接近時舉起望遠鏡,監視著營地周遭的一舉一動。



  幾名新兵排成一列,在Sixta軍士長狂風般的訓斥之下差點站不住腳,彷彿沒有嚴守服儀規定對於整個尖矛行動而言是個巨大的危害。




  「五個菜鳥,平均一車一個,其中一個甚至還沒有通過測試。」在悍馬車頂上為Mk-19作保養的Toro看了看無雲的天空,Bucky用手背蓋著臉躺在車頂圓型開口旁狹窄的平台上,用Toro的說法是正在妨礙他做事,「晚餐時間所有人都戴著Beanie,你該曉得突然開出一朵奔尼帽花有多顯眼。」



  「Storm?別難過,就算軍士長有了新歡,他也不會放過找所有人麻煩的機會。」Sixta軍士長在士兵們間可說是聲名狼藉,他們私下稱呼他為馬鈴薯頭先生,甚或是更難聽、涉及人身攻擊的綽號。他是個只在乎儀容的愚蠢上級,在眾多別稱裡有一個就是在描述他遲緩的智商。



  「聽說你們二排要來新的排長?你說新來的會是和那些人沆瀣一氣,還是被軍士長欺壓到頭上?」老鳥教訓年輕上級的案例屢見不鮮,特別是以苛刻著稱的Sixta。Toro將毛刷深進槍管內掏出沙子,成天暴露在風沙下讓裡頭積了不少塵埃,為了讓榴彈得以順利擊發,這些都是他們每天的例行工作。



  「哪種都不好。前者代表排長是個爛人,後者太過沒用。」毒辣的太陽照得鼻頭發燙,Bucky別過臉讓陽光落在另一側,幾日來的曝曬讓皮膚表面開始脫皮,不自然的紅暈像盆打翻在臉上的顏料。



  「不過看看我們的連長?我相信厄運不會一直降臨在B連上。而Fucking Sixta該去學校整一整那些乳臭未乾的屁孩,我會祈禱他的調派令快點到,或者乾脆替他惹上什麼麻煩。」下士邊幫槍械上油邊強迫自己壓下腦中開始浮現的許多壞點子,他掏了掏那罐很不幸又即將宣告見底的潤滑劑,金屬色澤的罐底露出來打招呼。



  「沒有什麼厄運,Toro。另外恭喜你終於到了Hammond上尉的連上。但別忘了DADT[1],dude。」尖矛行動開始後Bucky不再與Toro同屬一個小隊,他現在到了A連,在他最仰慕的Hammond底下作事,但Bucky還是時常跑來找他串門子。Toro抓起空空如也的罐子砸到Bucky身上,空罐掉到地面上被風吹動滾了幾圈。



  「去你的DADT。我們也只有連長贏過你們而已,但在眼下這有什麼用?還是無法從PX那裡買到足夠的補給品,負責傳達士兵軍需品的上士理都不理、還要自掏腰包五百美元整修上頭扔給我們的破爛悍馬,要我們用這坨shit作戰。」



  越是舉例就越讓人聽不下去,這些都令人無法忍受,但Bucky還是對厄運的說法嗤之以鼻,「對陸軍來說你剛才所說確實是個惡夢,但我們是第一批放出噬咬Saddam軍隊的Devil Dogs[2],什麼都得靠自己。別那麼火大,我去催一催補給營的人。」他跳下悍馬,綁在腰間的作戰服在在沙塵中揚起。



  「火辣的中士,你不穿上衣服嗎?」



  Bucky走回來從悍馬裡撈出橄欖色上衣套上,給了Toro一個自信的笑容。



  營區裡停滿了近百輛的皮卡及悍馬,儘管在阿富汗時他們曾短暫使用過,但Bucky所在的二排的第一小隊最擅長的並不是陸軍常用的作戰方式,他們得逼迫自己適應。Bucky繞過軍中福利處的貨櫃車,第二小隊的隊長Gabe Jones在遠處就叫住他,Bucky朝他擺擺手,「忙著呢,Gabe。」



  他放慢速度,讓後頭的Jones能快步趕上,「補給出問題?老樣子了。」



  「他們到底還想不想讓我們好好打仗?」面對Bucky的抱怨,Jones只是不以為然的聳聳肩,這讓Bucky更下定決心要去會一會補給營的人,確切傳達迫切的需求,「據說先前交火Mk-19卡殼的經驗把Falsworth嚇得半死,他去弄潤滑劑到現在還不見蹤影,我可不想看到有人在我的車上自我了結。」



  「你還沒收到消息嗎,Barnes?」Jones問道。



  沙漠色的軍靴一頓,Bucky瞅著他湖水綠的眼睛無奈地問:「有什麼又是我沒被知會的?」



  「負責第一偵查營補給的連隊在早上出了意外,燒了一輛補給車,我們所能得到的就是現在這些了,MRE、電池、濕紙巾、薯片……啥都沒。」



  Bucky發出挫敗的呻吟,Jones粗暴地勾了一下他的脖子隨即放開,「共體時艱,pal。走吧,Phillips上校要見二排的隊長們,Dernier和Lovell八成已經到了。」



  營長的作戰指揮中心是個開放式空間,最前頭的地方擺著白板,上面貼著一張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地圖。連長及排長們在行動前會被聚集在一起開會,只有少數的時候會由營長直接對士兵下達作戰指令。來到駐紮的第三日,二排還是沒有見過他們的排長,這讓他們的演習又推遲了一天,這些日子都是由Bucky作為一個暫代職務的NCO,下達指令都要經過他的層轉,縱然陸戰隊員只能聽令,然而軍官卻是需要背負所有作戰成敗結果的角色。



  一走進棚子搭成的指揮中心,站在營長身旁的軍官讓Bucky愣了愣,對方的視線跟隨著直到他就定位。



  時隔兩年,Steve Rogers再度見到James Barnes時,第一個躍入他腦中的念頭是:瘦了點。他們在還不大會說話的年紀就認識彼此,卻在Steve開始服役後幾乎斷了聯繫,起初他寄到Bucky手中的信從未獲得回覆,僅能輾轉得知異地的消息。Steve認為Bucky總有他的理由,他也不曾去埋怨過身在戰地的Bucky,把責任攬在肩膀的是這些在前線與砲火共存的士兵,生死一瞬。他曉得戰爭是什麼模樣,卻不曉得阿富汗的。



  面向刺眼的陽光讓Bucky瞇起眼睛,他不認為幾天的一成不變可以幫助他了解即將要入侵的國家,但Steve不一樣,這個他認識的時間比一輩子的一半還要長的男人,不太常露出嚴肅的表情,髮色比現在還要更淡,折起的袖子露出的手肘膚色也不是較深的蜜色。



  Bucky嚥了唾沫潤潤乾澀的喉嚨,他的水喝得太少,只因為指揮營要求他們節省資源。



  「先生們,這位是Steve Rogers上尉,之前同樣是在科威特服役,相信你們都已經知道了RCT-1的意外事故,Rogers上尉在那裏暫代了一些事務,因此才沒有辦法能在第一天就與各位會合,明天的演習輪到二排上場,好好的幹。」Phillips雙手背在身後,鷹隼般的雙眼掃過在場的隊長們。



  Steve踏出一步,接著Phillips說下去,他的眼神從最右邊移到最左,視線交會時微幅點頭,「今後將由我來領導你們,與你們共事會是我的榮幸。希望各隊長可以協助我快速了解整個二排的弟兄們,我歡迎所有批評與指教。」最後一句話他看著Bucky說完,直射的太陽讓Bucky開始有些光暈眩,炸開的星花讓他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



  「上尉,如果你需要一個帶頭的,Barnes的小隊會是很好的選擇。冬兵,吭?」看來冬兵的名聲也傳到了Phillips耳裡,Dernier和Lovell感覺在偷笑,他們花了半秒相傳遞眼神,而從不瞎攪和的Jones紋風不動的站在一旁。



  「承蒙長官您。」Bucky道。



  「下午一些排可有得忙了,現在解散。」Phillips看了眼Steve,最終下令。



  Steve跟著他們一起離開,Dernier開始問他之前服役單位如何,聊過幾句後Lovell很快地決定他們新來的上尉值得信賴,接納這名年輕的指揮官。



  Bucky的思緒則是飄到幾周以前,Steve收到調派令時曾寫信告訴他這件事,幾天後他收到信就立刻致電到Steve的布魯克林家中,遠在大洋的另一頭抓著話筒無理由的惴惴不安,飛快地在腦中組織語言。



  然而那時的Steve正忙著處理一些雜事,根本不在紐約的他理所當然地錯過了這通遠洋電話,Bucky失望之餘又鬆了口氣。種種的因素讓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再再錯過與彼此問候的機會,更別說是無法回信的原因,Steve沒問,Bucky也就沒說,彷彿有共識般地認為長大就是如此,現實正是如此,戰爭更是如此。



  「Jimmy!Toro告訴我你去找PX的麻煩,居然沒叫上我真是太不夠兄弟了!」看來Dugan終於帶著Falsworth全營上下尋找LAS潤滑油功敗垂成地回來了。



  「誰他媽是Jimmy?」Bucky彷彿從眼鏡蛇直升機上掉回現實,但Dugan沒有像平常一樣繼續煩Bucky,他發現Steve時像是遇到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拍打他厚實的臂膀,歡快地道:「看看這是誰!」



  「你帶過Dum Dum?我以為像他這樣嘰嘰歪歪的人會被特別拿出來提到呢。」Bucky終於看向Steve,像是才剛發現Steve在這裡。



  Steve的笑容逐漸延展開,彷彿亙在他們之間七百多天的日子在Bucky開口那一刻起化成一顆不起眼的沙礫,科威特的沙漠頓時有了海水的顏色。



  「一陣子不見,Dum Dum,」他快速回答Dugan,再看向主動提起那些信件的Bucky,「事實上我有不帶姓名的提到。」



  「在這段時間我以為摸清了你的底細,怎麼去趟阿富汗回來就變成冬兵啦?」Dugan的眼神在他們之間逡巡,Bucky給了他多說無益的眼神,Steve在他們兩個背上各拍了一下。




**




  壁壘分明的軍士及軍官在用餐時不能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二排像是綁在一塊的生命體,吃飯時一同坐下,時間一到全部的人站起來一同離去。有人在經過軍官桌時用膝蓋重重頂了Steve的背部,讓他差點把麵包丟到湯裡。



  「Rogers上尉,本營的食物不合胃口嗎?」Phillips狐疑地看著他。



  「很好,長官。」Steve連忙回答。



  少數走出營帳的士兵在偷笑,不用想也知道始作俑者是誰,Steve跟著掛起一抹不明顯的微笑。




  Steve在1900時找到坐在悍馬引擎蓋上的Bucky,他戴著Beanie帽縮在迷彩服裡往旁邊挪了空位給Steve。七歲的時候他們躺在房間分享同一本童話書,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讓他們看得目不轉睛,Bucky宣布他想去看大峽谷的沙漠,Steve告訴他撒哈拉比大峽谷的沙漠還要大得更多。十五歲時Barnes先生在後院的空地架了籃球框,他們花了所有課餘時間在那裏。兩年前Bucky加入海軍陸戰隊,投入持久自由行動,Steve也取得了IOC資格,沒有到阿富汗作戰而是被遣往科威特。



  他們並肩齊行直到站在不同土地上,身邊來來去去許多弟兄,所有人都有許多沒說的事,卻還是能成為戰場上最信任的伙伴,心裡都很慶幸是對方站在這裡。



  「據說這裡是最接近文明搖籃的地方,」視線並沒有落在遠處的地面上,靛灰色的天空預告了下一波的沙漠風暴正在接近,「這裡的人卻沒能清掉上場戰爭留下來的殘骸。」



  「戰火在這裡延燒了數百年,當我們在家裡啃薯片欣賞電視節目,很多人過著電纜及管線被戰火波及而無水無電的日子。不只有交戰國受到衝擊,科威特的情況也連帶受到影響,在這裡見識到的混亂讓我很難想像別的城市會是什麼情景。」



  「這算是一種自省嗎?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Bucky看著Steve的側臉,營地微弱的燈光讓那雙藍色眼睛透亮起來。



  「我們有必須完成的任務,僅此而已。」Steve鬆開還抱在胸前的雙手,颳在耳邊的風沙讓他身手揉了揉耳廓。Bucky走在他前頭,邁了幾步後停下來轉身看著他。「快回去吧,起風了。」Steve對他說。



  Bucky掏出插在口袋裡的手放在腰側,「我總得知道你是不是有跟上來。」他走上去想把Steve拉近一個擁抱,讓蓋著耳朵的帽緣蹭著Steve的髮鬢,距離近到他們都可以嗅聞到彼此身上沙漠特有的味道。然後他可以向Steve解釋過去那杳無音訊的一年,但Steve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在意,他表現得像是他們還在布魯克林隔三差五地到對方家中蹭飯、叨擾般,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或者更糟的,這並不足以構成一個問題。Bucky希望這是個問題,是的,他盼望是,以證明這個思念與說不出口的感情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最後Bucky在Steve跟前停下來,眼神從悍馬保險桿移到鞋尖,再看向空蕩蕩的黑暗,那裡連棵提供目光定著的路樹都沒有。這是個未經深思熟慮的決定,他該在離去時永遠也別該死的回頭,他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好像原來就已經一團亂似的。



  「我會跟著你,Buck。」Steve說,Bucky笑著退了一步,說服自己這就是他想要的。



——



[1] DADT:“Don't ask, don't tell”,指美軍1994年至2010年間對待軍隊內同性戀者的政策。Hammond上尉的全名是Jim Hammond,Mavel原作中的初代霹靂火,Toro則是擔任他的助手。



[2] Devil Dog:專指海軍陸戰隊員。








Chapter 2: Oscar Mike


  海陸偵查營B連二排的五輛悍馬在顛躓的砂石路上粗獷前進,車輛維持著速度和五十公尺的間隔。舉目可見泥黃的地平線將沙漠與天際切割成兩塊,天空如畫般延伸到地表淡成蒼白的藍竟不顯得突兀。格格不入的始終是人,有人落地生根,有人帶來戰火。在南科威特Steve Rogers見識到並非所有拿槍的傢伙都全盤了解整件事情,不,就連他也不明白,將軍的計畫如同一張攤開來下半部卻被蠹蟲蛀蝕掉的地圖,讓人看不清楚全貌。作為一個夾在上級與士兵之間的排級指揮官,他必須要更能保持清醒。



  “Avenger[1],這裡是Avenger 2-1”



  “四輛T55在一點鐘方向,兩公里開外”



  通訊兵兼第一車駕駛剛在無線電裡清晰地宣布完敵人坦克的位置,偵查營B連二排的五輛悍馬正迫近目標,5.56毫米口徑的槍管不帶善意地探出車窗,準心在坐落在兩百米外的建築物上掃描有無存在武裝人員,狙擊鏡裡的世界一片慘綠,沒有黑白之分。



  「左邊有接觸嗎?」左後座的Morita詢問道,Bucky沒有糾正他必須時刻注意自己的防區,他們是Recon,偵察與洞悉是活命的根本,一旦評估錯誤導致無法修正,沒有人會伸出援手。



  「Falsworth!右邊接觸,榴彈部隊,兩點鐘方向。」Bucky說道。



  站立在悍馬中的Falsworth迅速轉動Mk-19砲口向四十五度角,榴彈掃射擊發聲不懈地迴盪。



  若要細數距離上次置身交火區的時間,正好是不短不長的三十六天,頭盔的深色帽帶緊扣下頷,揚起的風沙與刺目的陽光都不能讓Bucky閉上雙眼。他要做的僅是將目光鎖定上狙擊鏡,步槍上膛後準備擊發,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在側臉挨著M4槍身扣下扳機,那股怪異且不合時宜的歸屬感及胃部灼熱作噁地攪動。



  「目標清除,中士。」Falsworth回報道。



  與此同時,沉重而不同於Mk-19榴彈發射器的咆哮聲由遠而至,抬頭望向天際,在隊伍上空,幾架機械翼龍打著螺旋槳從頭頂上呼嘯飛過,它們來到那幾輛大難臨頭的T-55坦克上頭射出飛彈,竄出的火舌如同一頭巨獸吞噬獵物,擁有深綠塗裝的車體爆裂開來,一時殘骸肢解四散。



  “這裡是Avenger 2,我們殲滅了軍車。要求直升機往北掃描兩側尋找可能目標”



  這是Steve的聲音在向無線電回報,Bucky看著AH-1眼鏡蛇直昇機提起機身側身飛過,M4A1卡賓緊握在手上,乘坐的皮卡輾過戰爭殘骸猛地顛躓,他將視線拉回防區時聽見的第三小隊發現敵人下一波的攻擊。



  “這裡是Avenger 2-3,敵人步兵潛伏,四點鐘方向,崖徑附近”



  消息來自Dernier的小隊,一陣混亂後只見第三車的悍馬急速偏離路線,在前頭的2-1-Alpha小隊聽到了士兵負傷的大喊,疾馳中的悍馬慢下速度。Steve所在的第四車清楚看見2-2與排頭已經脫離得太遠,無法繼續維持五十公尺的間隔。



  “Avenger 2-2!狀況如何?完畢”



  Bucky空出右手按開無線電,他感覺到後方的2-1-Bravo分隊緊跟在後,揚聲提醒Dugan注意距離。



  “2-2受到攻擊,S4B受傷,完畢”



  Falsworth回頭探望受伏擊的第三車,悍馬駕駛猛催油門,迂迴的路線在沙地上噴出塵霧,「Storm被擊中了,2-2正在跟上。」



  “前進、前進!離開伏擊區!”



  “2-3,為2-2開路”



  Steve的呼叫結束時電子鐘的冷光恰好顯示0815,Bucky的手指離開扳機,讓第一小隊緩速停下,Falsworth將消息大喊著傳遞出去,二排的悍馬車隊跟在他們後頭拉成一條靜止的防線。Bucky踢開車門,帶著人跑到第二小隊事故地點,2-2的人都在大喊著軍醫。



  看起來對每件事很嚴肅的軍醫“Doc”Bryan把人撥開,他看見下士Storm倒在他的小隊長Dernier中士身邊,Doc正在等待Dernier提供傷患情報,中士看了看Doc,語氣毫無抑揚頓挫地對他道:「別浪費嗎啡,我的人已經死了。」



  隨著火力的停止輸出,飛舞的沙塵也開始沈澱下來,幾名士兵眼眶裡瞇進了沙,他們看了看髒汙的手指和Doc,沒選擇用手去揉。面無表情的Dernier轉向Storm,在他的大腿上踢了一腳:「怎麼樣,死掉的感覺如何?」Steve下了皮卡從隊伍尾端跑過來的腳步聲與直昇機螺旋槳隱沒在雲端轟隆隆悶聲襯托出沙漠的寂寥,他看著Storm髒污的臉,他的隊員緊閉雙眼,挪動雙唇緩慢地回答Dernier:「很悲傷,兄弟。我覺得很孤單。而且,我想要起來拉屎。」



  Dernier拍了拍肩膀讓他起來,Storm像是剛從床上睡醒般挺起身體,擺出奇怪的嘴型像是壓下一個呼之欲出的呵欠。



  「別太早死,我的光碟還在你的遊戲機裡。」有誰這麼提醒時零碎的笑聲響起來,其他人問候完Storm的媽媽後開始作勢離去,Steve摘下頭盔,隨手將被汗水打濕的金髮捋到一旁。



  「死得非常不錯,Storm。恭喜你。」他對Storm讚賞地點點頭,Bucky的臉從他的肩膀上露出來給了Storm一個哀戚的臉,角度剛好的Dernier瞧見後彎起嘴角。



  「希望你把這個榮譽傳達給我姊姊,長官。」Storm挑起一根眉,開始想像姊姊比較能接受弟弟被炸成碎片還是被一槍打死。



  Steve笑著回過頭來看了Storm一眼,他在科威特另一地時曾見到一名士兵在他眼前被炸斷雙手,卻還是堅強地開著玩笑。這也許是隊員們不停說著渾話的原因,沒有人想把氣氛搞得悲壯,他們確實是來打仗的,沒有堅強的心靈遲早會崩潰在舉目不見盡頭的沙漠中,所有人試著幽默以對,以開懷的胸襟包容所有狗屁倒灶的破事,他們憑藉的僅是如此。Steve揚聲對四周道:「Gents,二排的演習到此結束,請所有隊長過來集合。」



  人群三三兩兩地散開,科威特的白日仍像個蒸籠,Bucky解開下巴上的綁帶好拔掉頭盔讓腦袋呼吸,他跟在Steve身後,將單兵裝備穿戴整齊的Steve看起來比回憶裡的任何時候都還要高大。



  四個小隊長、Steve、以及二排的槍砲上士“Gunny”[2]靠過來圍繞成一個圓,Steve拿出一旁撿來的較大的石塊權當悍馬隊伍,輪流與所有人目光相交,開始分析剛才的模擬行動。



  「⋯⋯今天過程都很順利,一直到第三車受到襲擊時,」Steve看向Bucky,繫著耳麥的黑色頭帶歪斜地套在他的額上,「你放慢了車速,在危險區域停下來不是明智的決定。你知道的,SOP(標準處置程序)是猛攻,離開伏擊區。」



  「是的,但如果有比SOP更現實的方案?」



  Steve示意他說下去,Bucky下意識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他移動石塊,將代表第三車的白石頭挪到一旁,將後頭其他塊石子推上去,「如果我們遭受襲擊,最接近的小隊可以過去查看,讓後面的隊伍替代上去火力支援。」



  Steve快速分析可行性,他在思考時總習慣蹙著眉頭,又舒展開來看了一眼Gunny後點點頭,「原則上是可行的,但你必須確認評估情勢時不能感情用事。」



  縱然Bucky不怎麼習慣Steve以長官的態度和他說話,但在朋友之前,他們是上尉以及中士的關係,因此他以頷首代替輕挑的聳肩。



**



  這些日子裡Bucky每天都可以找到空閒躺在悍馬上,看著群山般連綿整個馬蒂達營地的軍帳,既然他們整排的人都擠在一起,多如牛毛般的營帳也不知道是做何用途。有許多事都是始料未及,他從沒想過準備入侵一個國家的日子有如在家裡來回切著電視節目般枯燥,所有人都在等上頭的指示,他看過一些小學生寄來的信,有些上面甚至寫著希望他們不用打仗就可以回家,而正如Phillips上校說的,這裡沒人拿槍抵著腦門逼著你來,他從不是個理想主義者。Bucky距離二排的營帳只有幾步之遙,他瞥見一箱箱的紙箱被搬進帳篷內,Steve和Gunny的身影鑽進去時他將軍帽摘下攢在手中跳下車。



  劃開封箱膠帶,裡頭是一套套的迷彩防化服,用來抵禦Saddam軍隊所持有的化學武器。「現在打開防化服,它們可以有效抵擋生化戰三十天,以後不會有機會更換,請確定你的衣服是合身的。另外不要清洗、磨損或刺穿防化服,準備打一場骯髒的戰爭吧。」Steve遞著褐色包裝讓他們傳下去,撕開看起來挺令人期待的外表,叢林配色的偽裝讓許多人罵罵咧咧起來。



  「有人記得我們入侵的是一個該死的沙漠國家嗎?」Dugan揚聲質問,Steve給了他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看著他把Morita的那套扔過去。



  「太高明了,將軍讓Recon來當移動標靶,好讓陸軍少爺們可以踩著海陸的鮮血風光地進巴格達。」Morita確認了他的尺寸,日裔的小個子有些粗暴地將衣服往身上套。



  Bucky閃身避開他,Steve從箱子裡頭撈出一件,看了眼包裝上的尺碼後遞到他面前:「Bucky,這是你的尺寸。」



  「……謝了。」Bucky脫下原來的作戰服,露出橄欖綠底色的偵察營棉衫,在Steve給他一個笑容時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揚起的嘴角。Steve在他手臂上不著痕跡的拍了一下,才領著Gunny離開他們。



  Bucky一直目送Steve的背影直到Dugan晃了過來,他已經整裝完成,叢林綠的防化服讓紅髮看起來更加鮮豔,「我以為你們話更多一點。」



  「所以?」從衣襬一個一個扣起暗扣,接著是迷彩長褲,尺寸很合適,Bucky維持手邊動作一面問他。



  「非常不巧,在加入偵查營前我正好有這麼一個機會和Steven走得蠻近的,他時常寫信給一個人,排裡都稱呼LT、那會他還是中尉,LT的莉莉瑪蓮,她從不回信,我們都說他那是被甩了,你知道這事嗎?」關心所有弟兄們的八卦似乎是Dugan的興趣,他雙手環胸,看著替褲子拉上拉鍊的Bucky。



  「你如果足夠了解他就知道被甩這件事不會發生在他身上,至少在十六歲之後,」Bucky抽出一本壓在行軍包下的Hustler拍到Dugan手中,雜誌的頁角情色地捲起, 「給你個建議,多擼管,少八卦。」



  「你喜歡金髮碧眼的?品味真是一般啊。」Dugan低頭看著封面的金髮女郎Mandy,薄透的比基尼挑出乳尖的形狀,焦糖色的肌膚閃閃發亮,他翻過幾頁搖了搖頭。



  「我以為金髮是經典款,」Bucky思考了一下關於莉莉瑪蓮的真實性,再看了看十之八九是在亂說的Dugan。



  「就像70年代的凱迪拉克。」Dugan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操,你還真是物化女性。」



  「你看這種雜誌就很尊重女士們?」Dugan嘆了一口氣,現在的年輕人啊!



  「不是每個說義正詞嚴的話的人都那麼有說服力。」Bucky拍拍Dugan的肩。



**



  在馬蒂達營地接受訓練的六周後,James Barnes中士終於盼來了長官的一聲“Oscar Mike”[2],他們被聚集在黃沙滾滾的操場上聆聽Sixta軍士長訓話。當軍士長一喊“Marines”,士兵們則以氣勢萬鈞的“Kill”回應。



  不靠譜的阿拉伯翻譯讓他們在車上足足等了四個小時,V-01車的Dugan看起來很無聊,所以他不顧Bucky反對一直說話。Jones看起來想殺人,所以他的車上沒人敢說話。Dernier帶著V-03唱Joe Williams版本的Jingle Bells,彷彿他們是來度過炎熱的聖誕假期。Lovell甚至赤裸上身帶領V-05玩起摔角,Bucky以為他看到一群失控的幼兒園小朋友。



  等到終於有人喊道翻譯上車了,這群Recon已經沒耐心到無一不想將Saddam的軍隊殺個片甲不留,如果這是讓士兵維持憤怒的計畫,那麼軍隊辦到了。



  “所有Avenger 2的悍馬出發,維持五十公尺間隔,四十五公里時速”



  車隊沙漠中行徑,像一個群落的非洲象在寸草不生的荒原中遷徙。



  火紅的夕陽在B連抵達下一個駐紮地點時占據了半邊地平線,Steve走到各車將所有人喚來,他來到Bucky的悍馬時,Bucky、Dugan、Morita以及Falsworth正圍在一起收聽CNN。



  “……美國國防部長…否認正在進行停火談判。他宣稱與Saddam的唯一談判,將是無條件投降……”



  他們從專注的聆聽中挪開視線,放到Steve被夕舂塗鴉成橘紅色的原金髮上。



  「我們奉命殺戮,入侵一個充滿平民的國家。穿著軍服,或者看上去無害的農夫都有可能是敵人。如果我們誤殺平民,便會遭到群起反抗,進而失掉這場戰爭。但是我不希望這些顧慮讓海陸失去該有的攻擊性,ROE(交戰規則)如下:如果你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小隊,那麼開槍就是正確的。」Steve將雙手揹在身後,他說話的樣子像是在朗讀金科玉律,即便他們都曉得不是,交戰規則是混亂、而隨時改變的,因此他必須要讓隊員們相信,如此一來他們才能扣下扳機。



  Bucky的眼神看著Steve頭盔的邊緣,他的目光落不了太遠,不僅僅是因為沙漠的無邊無際,他知道Steve總會有段時間注視著他,並且希望得到他的回望。



  至少在這件事上Bucky暫時沒有辦法,在這件Steve還以為是正確的事情上,至少他選擇了那樣的措辭。他不曉得過去Steve殺了多少人,或者用什麼方式,在什麼情況下。他將要到伊拉克,便不該想著阿富汗,事實上他已經很少想起馬札里沙里夫了,包括那輛失速險些翻覆的皮卡,碎裂的擋風玻璃,不回信總是說著忘了帶上筆的推托之詞。就像在Steve到他——到偵察營這裡後,他亦不復夢見那頭西伯利亞馴鹿。



  但暫時不想起並不代表遺忘,他必須向前看,至少在此時此刻。他修正視線對上那雙湛藍的眼睛,不合時宜地訝異於它們竟尚未被夕陽染成鮮血般的赭紅。



——



[1] Avenger:B連二排的無線電呼叫號,在原影集中為Hitman


[2] Gunny:等同於槍砲上士的暱稱


[3] Oscar Mike:指部隊或單兵等作戰單位正在或開始移動,On the Move,依照北約音標字母取其O和M的意思。


[4] Steve帶領的二排總共有三個小隊,五輛悍馬:

Team 1

 V-01 Team Leader Sergeant James"Bucky" Barnes
 V-02 Squad Leader Sergeant Gabe Jones

Team 2

 V-03 Team Leader Sergeant Jacques Dernier
 V-04 Platoon Commander Captain Steve Rogers

Team 3

 V-05 Team Leader Sergeant Steven Lov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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